此意知谁会

撰文 | 梁基永

夏初四月五月始，岭南街头卖花人就会将新鲜的白兰花上市了。比起茉莉和姜花等香花，白兰上市最早，花期也长，几乎可以到中秋前后。

    白兰是岭南人所亲近的香花，五岭以外，少有种植，据说过了长江就只能盆栽而且在温室过冬。北方人提到白兰花往往只以为是白玉兰。白兰的花其实并不全白，她的花瓣是一种非常清浅的淡黄，黄到无所著处，在油绿如美玉的大叶下衬托，倒显出白来。它是木兰科含笑属，与白玉兰倒是同一科的近亲。然而白玉兰花如灯炬，明艳照人，白兰却娇怯含羞，自顾躲在叶底窃笑。白兰花初胎时形如笔尖，下面有托，通常花托会脱落。花在清晨微放时，香气便极浓，开到翌日正午，花瓣逐渐张开，大约十瓣，其蕊与白玉兰相似，只是更娇小。雌蕊作浅绿色，如同盛在白玉盆中的翡翠博山小炉，香雾氤氲。

     说起白兰的香，岭南人皆心领神会。与茉莉、姜花之柔弱相较，白兰的香气还是比较耐久的，柔弱说的是她们不耐日晒不能受高温干燥。在江南我见过有将茉莉用细细铁丝穿着做成约腕供仕女戴在手上，可是不到晌午，花会变紫色而憔悴。白兰则比较耐久，闲抛掷一两朵在书桌上，也能兀自香到黄昏。若以小碟用清水数点供着，则能有一日清气了。广东许多城市用白兰作路树，有一些长得数十年以上的老街，夏天晚上，满是奇香，确属曼妙的记忆。

    岭南花农很懂得此花习性，他们会在太阳未出之时采摘，这时候白袷初绽，香气正蕴而未泄。白兰在南方，是长得高大笔直的乔木，有时候会高达数层楼，花农用特制工具，在清晨太阳将升未升之际，叶腋之间的白花分外明晰，用小铁钩轻轻一拉即脱落到下面小布袋中，带着露水就可以上市了。

    今日卖白兰花者，多数用小塑料袋将花包装好，或以纸杯盛放，供顾客带走。不过二十年前，我见到的街头卖花者，还是古风犹存，以白兰的叶子托着十数朵作一份，买花人也以翠叶卷起就走。白兰花叶，写过的人恐怕不多，她的叶长年不落，若轻撕开，其汁液也带白兰香气，所以颇有蝴蝶喜欢在叶上产卵。白兰叶过冬以后，变成老叶，会在第二年慢慢脱落换代。落叶如果耐心收集，用水泡得翠容全脱，剩下的纱筋，与菩提榕的效果完全无二，可以在上面书写甚至绘画。

    岭南的白兰，原产地是南洋印尼一带，传入中国的时间可能很晚，古诗上似乎没有人写过。甚至晚清的画家，也未见将她写入绢素的。广东本土倒有她的同科近亲，名字更美，叫“含笑”。含笑与白兰同科，然只是低矮的灌木，原产就在中国南方各地，广东的鼎湖山至今犹存生于山野间的品种。含笑花颜色较白兰略深，已经接近淡黄，花瓣只有六出，花蕊却与白兰极似。

    含笑花期较白兰稍迟，同样在将开未盛之际，也就是“含笑”之时，香气最盛。这时候可以将其压榨用作香料。但花农似乎对这种花不感兴趣，少有采摘供市民清供者，大概是因为含笑花瓣脆弱，极易断折与脱落，与白兰的柔韧坚忍不同。居巢有《卜算子》词写含笑的娇小：

一线绽斜红，小样妆愈媚。
叶底闻香忽辗然，此意知谁会。
宜笑自宜人，思继琼枝配。
扈汝幽香晤喜神，庶慰骚苗裔。

含笑与许多岭南香花一样，以娇小为特质，深藏于叶底，偶尔吐露些许芳华，不张狂，不轻许，此等意思，红尘中客实在不易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