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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于极限》

加入时间:2023-10-27 16:21    访问量:1011    信息来源:



责任者:(日)上野千鹤子,(日)铃木凉美著

索书号:C913.68/49

 

 

看完最强烈的感受是,女性在青春期的性实践对人生的影响实在是大得可怕。看到铃木凉美说出自己因为少女时代的经历对男性早早就丧失了信任,并在后来基于这样的认知而构建起怎样的自我认知模式,即使知道她曾当过多年AV演员,仍然让我很震惊。上野千鹤子作为资深的女权先锋给她的回信当然非常精彩动人,充满温柔的关心又不失锐利的批评。但是读完后更冷静地回想,又让我隐隐有种怀疑——她的话对于尚未亲历过那些残酷时刻的女性当然有力量,可是对铃木凉美够有效吗?当一个异性恋女性对男性的爱情幻想破碎后(甚至都没建立起来便破碎了),她可能重建能够交付信任的关系,并把它化为自我认同的一部分吗?尤其是,这真的有必要吗?所以我反而感到了上野千鹤子的局限。不是说不好,但确实是由于缺乏想象力,她没能跳出自我经验,去设想一种不通过伴侣关系也能够实践爱并自我成就的人生。

 

也是这个原因,回信中的上野千鹤子其实和早年的铃木凉美在性实践的模式上很相似,都是表面看似没有被传统的预设限定,有意识地在主动建立不同于既定“两性”模式的新模式,来尝试抗拒传统模式的局限(铃木是性行业,上野是符合女权主义理念的亲密关系)。然而在书信中已经成熟后的铃木凉美却表达出了一种超脱“两性”(或者“性”)的意识了。虽然她的话初看上去很容易被简单认定为“灰心”,仿佛是在破碎后的创伤状态,可是我又没感到她真的为此遗憾,更不要说痛苦,然而上野千鹤子似乎并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一点。这使得她的回信虽然动人,却会让我在情绪冷却后感到不够深刻。

 

如果我们仔细再读读铃木凉美的信,会发现她虽然有苦恼,但那个苦恼其实不是浪漫爱的落空,而是对个人终老未来缺乏保障的现实的担忧。包括她谈到婚姻的部分,也能让我明显看到她是非常现实功利地思考婚姻的,这恰恰说明了她不是一个由于有创伤而没有行动力,回避伴侣关系的人。她只是需要更具体可控的部分,才会认为值得把一件事纳入自己的人生实践中——就像是性行业里的身体尊严能够交换金钱,金钱是真切可把控的,婚姻如果能够交换来照护,她也肯,但是这和上野千鹤子引述弗洛姆《爱的艺术》所说的,由于渴望爱与被爱、渴望爱的实践于是建立伴侣关系,是完全不同的。

 

也是这个原因,我感到这本书虽然够精彩,谈到了非常多我们日常很难正面摊开讲的现象,可是仍然有些不彻底。它最后落在了一个足够皆大欢喜的位置上,可是我总觉得,女权主义是应该让女性可以有更多选择,承认更多选择的合理性的,所以如果一个女性不愿像上野千鹤子那样,那么上野又能不能再给出什么建议?我个人认为铃木凉美所需要的真正答案并不在这本书中。

 

而且必须强调的是:这和男性是否值得信任、值得去爱没有关系。毫无疑问,男性中肯定有人是值得信任、值得爱的(这一点铃木凉美显然过于武断),因为普遍的人性并不是以性别为标准在人类中“分配”,所以人类中永远会有能够建立真诚信任、深爱彼此的群体。

 

但是我们也必须清楚地看到,人不是先天因为具有了某一个性别,于是便必然需要另一个以性别定义的“伴侣”,才能够实践爱、在爱中获得自我确认。“爱”必须是双人舞(或者也可能多人)的这种预设,本身也是传统文化的建构。回忆一下多年前的自己吧,我们都在年少没有性伴侣的情况下“爱”过,难道我们心中充盈的“爱”就不如建立了伴侣关系时的深刻吗?那时的爱不曾帮助我们确认自我吗?又或者在单身没有爱上什么人时,难道我们就总是有缺失感、会自我怀疑失去了爱的能力吗?那么帮助我们感到自我之充盈的爱,必须有“伴侣”才算数吗?

 

我不清楚别人怎样,但是从自己的经验来看,我非常确定以上问题的回答都是“不”。身心健康的人不会惧怕给予爱,确定自己敢去尝试建立爱就足够了。为了证明自己能够做到,就不断去“找对手”,这反而可能有问题。因为但凡稍有经验,也会知道“适当的对手”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且“可遇不可求”也不意味着“罕见”,而只是意味着慎重中维持轻松自由的态度,让自己自在也让别人自在。我认为这个对待爱的态度,也是爱的实践的一部分,在爱的舞场上不与人共舞时,作为成熟的在场者,我们有这个态度就没什么问题了。

 

Ta人不是我们实践理念的工具,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爱的理念执着于对Ta人“一人一杀”。也是这个原因,我虽然很尊重上野千鹤子,理解她为何那样表达和度过自己的一生,但是我无法完全认同她给铃木凉美的回信。

 

——  补充说明 ——

 

发现有些友邻看完最后一段后,完全误解了我为何提到“不必执着一人一杀”,以为这是歪曲了上野的本意,认为上野的“一人一杀”是指“为了一人一杀去婚恋”。

 

我当然不可能是这个意思,怎么可能有人认为上野有如此浅薄的言论?按照《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一书中的解释,上野的“一人一杀”其实是说:因为“只有女性能够改变男性。如果女性不说,男性就绝对不会改变”,所以女性需要“与对方交涉,逐渐改变对方”。她真正在讲的,是女性要让不平等的父权制社会发生改变,就需要和男性交涉,甚至哪怕是细致到亲密关系之中,也要有这样的耐心与韧劲去逐渐影响对方,让对方意识到结构性的不公,并做出改变。

 

她在说的是 女性如何通过日常的实践来影响男性,进而反抗父权制。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就是她这种实践是需要一个明确的对手(男性)的,换句话讲,也就是我上面所说的舞伴。而上野在给铃木凉美的信中,反复提到希望她不丧失对男性的信心,这也正是基于她对“舞伴”存在之必要的确信。

 

那么,我在这里又为什么提到不能为了自己爱的理念执着于对他人“一人一杀”呢——这是因为,我认为爱的理念,是可以脱离爱的对象而独立存在的。甚至爱的理念也可以和反抗父权制的实践完全分离。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承认,对于一些人而言,舞伴完全可能不是必需的,在反抗父权制的实践中,即使没有某个明确的男性对手,女性仍然有可能做出反抗。同时,我们还必须更进一步地承认,女性也可以不积极参与到反抗父权制的实践中——虽然我们为此遗憾,然而,应当让人也有无为的自由。

 

为什么我要如此强调?是因为我彻底否认男性,宣称异性恋女性该直接放弃男性吗?当然不是,任何稍微了解我的人也清楚这与我一贯的观点不符。我之所以要指出可以没有舞伴,甚至可以不积极反抗,是因为我们必须尊重个体间的差异,让人有更多选择的自由。我并没有“这样才更好”的意思,而是想说,这应该也是可以被接受的。

 

铃木凉美在信中表达出来的对男性的淡漠,是很真实的。这虽然是因为她的经历导致的,但已经是一个既成的事实,而她又并没有因此表达出困扰,那么我们能因为她对男性的淡漠,就如留言中有些人那样咄咄逼人所宣称的那样,讲“她就是有心理疾病”“她得治好自己”吗?

 

上野当然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是在回信中,上野的确在尝试说服铃木对男性不要失去信心。然而,铃木是 啊,她就是那个和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女性相比更彻底地丧失了对异性兴趣的女性。铃木真正在乎的,明明就只是能不能保障自己的生活品质,甚至不排除老年时考虑婚姻的真实目的,也是为了“有人互相照顾”——如果伴侣这个角色可以换成家政机器人,性价比更高,我相信她很可能直接选择机器人。

 

这说明铃木凉美对于“信心”这个点, 真的已经不在意了,不在意之后也没表现出很苦恼。所以,对于这样的女性,我们是不是应该理解她不把爱的理念和男性关联起来的情感状态?我认为这是完全可以的,也很正常。上文中那么努力的解释,就是想说清为什么这很正常——因为我们中很多人也有过虽然谁也不爱,心里却仍然能感受和理解爱的状态。这就说明了爱的理念和对象完全可以分离——而且这并不是因为有心理疾病。

 

上面的概念终于澄清后,我们再分析一下像这样放弃“舞伴”的女性,还能如何通过实践反抗父权制呢?又或者,如果她直接选择了不反抗的无为,我们又该怎么看待?

 

我认为铃木凉美在做的一切,就已经可以回答第一个问题了。无论是讲述自己作为AV女优的从业经历,还是积极参加一些讨论分享,又或者也包括了她之前的学术研究,这当然都是在通过实践推动女权运动,与父权制的主流话语进行对峙。铃木凉美是完全绕开了“一人一杀”,在不执着于“一人”的情况下,也做到了“杀”的勇敢女性。上野老师虽然非常关心她,然而,并没在回信里对她的这一点作出肯定,我认为是很遗憾的。

 

至于第二个问题,就像所有行动一样,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必须参与。不反抗的无为者的存在,也应当被视为参与者必须接受的现实的一部分。一种社会性的行动能够成为行动,说明了无为者肯定不至于多到会让行动无法发生。那么,哪怕作为一种自由选择、自由意志的证明,也应该允许和接受那些无为者。

 

希望在补充了这么多解释之后,可以不要再有人上来便扣什么“激女”的大帽子了。在关于女权或女性处境的讨论中,出现误解或意见冲突很正常,不认同,就明明白白讲出自己的观点,指出困惑,然后再一起共同分析澄清。好好讲话根本没那么难,尤其是如果你还自认为读过几本书的话。

 

(转自豆瓣,作者:子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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