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时间:2024-10-17 09:56 访问量:207 信息来源:
责任者:(奥)彼得·汉德克著
索书号:I521.3/2
阅读《骂观众》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理由促使观众挤满剧场,听站在舞台上的演员“痛骂”自己? 或许“汉德克”这个名字就是原因。只有这位“活着的经典”才能在剧作中制造出这种极端却又令人欲罢不能的独特体验。
并不是只有汉德克一个人在剧中骂过观众。我过去也看过几出剧,演着演着,演员就在台上指着观众骂开了,观众不能辩解,只有坐在台下挨骂的份儿,却一个个乐不可支,鼓掌叫好;台上骂得越欢,台下乐得越欢。没有人感觉受到了冒犯。起初我感到奇怪,见多了,也就想明白了。这种“骂观众”,“骂”的多是陈词滥调,它们没有突破观众的预期心理,反而暗合了观众看热闹的心态——大家都觉得台上是在表演,被骂的都是别人。
汉德克的戏剧可就没有这么喜闻乐见了。汉德克的《骂观众》,在台湾被译成《冒犯观众》,两种译法都不错,“骂”是“冒犯”的一种直观表现。汉德克的戏剧被称为“说话剧”,在这些剧中,言语无限膨大,将行动从舞台上挤出,很多时候,舞台上唯一的行动就是说话,因此冒犯观众的唯一方式也就是“骂”了。
汉德克的“骂”,并不是指责和侮辱,而是对观众认知和预期的颠覆,它不仅颠覆你对戏剧的认知和预期,还颠覆你对自己观众身份的认知和预期。你认为戏剧应该呈现给你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由一系列的人以一系列的动作表现出来;然而汉德克的剧中没有真正的戏剧主人公,也没有情节。更可怕的是,连行动也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话语之中。汉德克会在一出戏开场的时候就提醒你: 你们将不会看到戏剧。
你们的观看乐趣将不会得到满足。
你们将不会看到演出。
这里并没有演出。
你们将会看到一出没有图景的戏剧。(《骂观众》)
你认为看戏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你观看事件从头至尾的发展,却不会卷入其中,你以上帝般的视角俯瞰舞台,却又安全地置身于舞台空间之外;然而汉德克的戏剧却会强行把你拉入剧中,你不再安安心心地当观众,而是成为了剧中的一员,随着事件的分秒流逝,你渐渐不再能够置身事外,所有发生的都是即时的,而台上的话语所描摹的正是你此刻的表现和感受,你分不清话语是在模仿你还是在操控你,你分不清自己是在看戏还是在演戏。你分不出这个时空是真实的还是话语建构的,而你恰恰就在这个充满张力的空间当中,无处逃遁。
“不会有任何假象在你们面前制造。你们看不到剧烈摇晃的墙壁。你们听不到伪造出来的关门的声音。你们听不到沙发嘎嘎作响。你们看不到任何现象。你们没有脸孔。你们看不到关于任何东西的图景。你们也看不到任何一丝图景的痕迹。你们看不到供人猜谜的图景。你们也看不到空洞的图景。这个舞台的空洞并不是某一种空洞的象征。这一舞台的空洞不会表示任何东西。这个舞台是空的,因为有东西的话就会挡住我们的路。它是空的,因为我们不需要任何东西。这个舞台不会展现任何东西。它不会展现其他的空洞。这舞台是空的。你们看不到任何伪装成其他东西的东西。你们看不到伪装成另一个黑暗的黑暗。你们看不到伪装成另一种明亮的明亮。你们看不到伪装成另一种光的光。你们听不到伪装成其他声响的声响。你们看不到伪装成其他空间的空间。你们在这里不会体验到表示着另一个时间的时间。舞台上的时间与你们的时间没有任何区别。我们拥有同样的时区。我们处在同样的地点。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我们同在一个空间之内。这里与你们那里并不是两个世界。舞台的前沿并不是界限。它并不只是偶尔才不是界限。它在我们对你们说话的整个时间里都不是界限。(《骂观众》)”
试想,一位观众遇到这样的情境会有多么惊慌——当“演员”不再是剧中人物,而成为和平等分享此刻的真实存在,当他们鲸吞蚕食观众的自我空间,用话语把观众和他们牢牢拉到一起,甚至被迫由观众变为表演者,观众如何不感到受到冒犯,感到话语给了他们当头一击?
然而,汉德克对观众的冒犯不会就此终结,他会慢慢地摧毁观众在戏剧中最后的依靠——话语。汉德克痛恨布莱希特对演员与观众、戏剧与现实的分割,他对描摹真实有一种绝对的执着。这种描摹甚至常常打碎语言的桎梏,因为尽管汉德克的戏剧是说话剧,但汉德克以为,话语也并不值得依靠。话语与意义之间的必然性联系也颇值得怀疑。话语的空虚背后是汉德克所谓的“世界的缺席”,然而汉德克对此并不绝望,正如他所说,“我看,我听,我能感受,我能记忆”,因此,在世界缺席的此时,汉德克穷尽语言,想要证明的就是,“我”是真实的,“我”并不缺席。同样,观众在被冒犯的同时,也会感受到自己存在的重量,他们也看、也听、也在感受和记忆。这种体验夹杂着恐惧、兴奋与喜悦。
我大胆猜想,或许观众喜欢被“骂”,只要“骂人”的是汉德克。
(转自豆瓣,作者:dan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