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11日 来源:珠江商报 作者:李健明
族谱里的昔日世界
在顺德,尤其是乡村,不少家族仍保存着流传百年的族谱。族谱里简朴的文字,秀劲的小楷,一点一滴地记录着几百年来南迁顺德各大小家族的变迁繁衍,迁徙兴衰,人物资料,成为族人寻根探源,追亲访友的根据,更成为后人研究这个地方家族历史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资料。在这些发黄变脆的厚厚族谱里,其实积淀着许多湮灭在俗世凡尘中,或者早已面目全非的沧海遗珠。在那不动声色地记录着遥远历史的文字中,后人也可通过细心解读,逐渐激活还原丰富着这些静默的文字背后那一个精彩纷呈的历史面目,将附着其身的各种传说与想象甚至是曲解和误解细心剔剥,更真实地走进当年历史,从而认识一个真正的昔日世界。本文试从近日大量的族谱解读中回溯昔日大小家族的一些点滴痕迹,以作管窥蠡测,举一反三,期望能触摸到一些真实细节。
庄严穆静的祠堂保存着大量原始珍贵的民俗密码和实物
男子:千金难赎的“终”字
族谱作为一个家族的原始档案,一直是族人视作血脉所系的精神寄托,因而,能进入族谱并为后辈褒名几句,可谓不枉此生,至少已可扬名后世。然而,族谱作为家族历史真实的积累与记录,又难容虚妄,因而大多都下笔谨严,且规清例严,条文清晰,并都遵循扬善斥恶,榜样后人的原则,当然,也不免富贫有别,崇势藐寒,如一个人去世后,再度进入族谱时,区别就浮出水面。不少族谱就明文规定:“有爵秩寿考书‘终’,无寿轶寿考者书‘卒’”。
一个“终”字自有“寿终正寝”之意,而“卒”则暗含老死病床之意,一字之别,内涵意味深长。虽然在古礼中,就有“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土人死曰不禄,庶人死曰死,童子死曰殇”的规定,但到了后期,平民百姓家族中,大多沿用这种习惯并用这两个字以示区别。
在不少族谱中,清晰写明“忠孝廉节有隐德可钦者”,虽无爵秩与寿,但也得以享受书“终”的待遇,以示阐扬。至于“不孝不第伤败彝伦玷辱祖宗”,确有实据者,在族谱中“仅记其名字,妻子削去,生终不书,以示贬斥,虽其子孙贵显,亦不能改,永为鉴戒”。这是一条异常严苛的惩罚制度,且其影响延绵后代,套用一句俗话就是这人和他的后人都要“永远钉在耻辱柱上”,因此,头顶悬着这把“达摩克里斯剑”,许多心怀鬼胎,意欲作奸犯科之辈往往为之踌躇再三,不敢贸然踏进这个雷区。
顺带一提,昔日不少外出谋生的顺德人以唱戏为业,他们虽名声在外,但因优伶业贱,人多不屑,族长虽口中不说,但他们难有资格进入祠堂,若名播省城,则另当别论。
女子:在绝对不平等中寻求一种相对平等
很多族谱里面对女子的规定十分细致,不时冒出令人猝然难料的歧视色彩。如“妇人只书某处某人之女,不赘其叔伯兄弟”。因而,当我们翻看那厚厚的族谱时,不少默默的女子人们只知其父,不知其兄,更不知这女子的芳名,只知她们终其一生,只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姓氏和生卒年龄以及埋葬地点和方位,每每读到这些生活一辈子竟连自己名字都无法出现的人物时,倏然感慨丛生,当时女子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再仔细阅读一些族谱,就会发现,其实在宗族里面,人们总是从另一个角度去争取一些男女平等的权利。如“凡其夫系六十以上寿者,书配。配者以夫寿言。若夫有寿,妻无寿,妻仍书卒。不书终。如妻有寿而夫无寿者,妻书终。夫仍书卒。”单纯从文本角度而言,这多少有点夫妇平等的色彩。再看一条关于改嫁的待遇。“夫人改适,只存姓氏,虽有子嗣,亦同一例”。在昔日顺德,女子丧夫大多守寡终生,绝少改嫁,但一些大家族却名列“改适”条款,而且从存留姓名的待遇中,也不难看出当时对改嫁行为的一丝松动。
在昔日,家族中妾没有太多地位,但一些家族仍对她们颇为宽容。如“妾,其子有爵秩者书终”。也就是在去世时,这位妾只要儿子获得功名便可在族谱中获得与正室“书终”的地位。当然,在那个时代,重男轻女的观念也从对妾氏子女的待遇中表露无遗,如“妾氏系生女者,记其姓名,不记生卒,有子者,生卒终葬备记”。
在许多族谱中,对贤德贞烈女子的褒扬可谓不遗余力,一些族例还规定:妇人贞烈孀居,矢志不贰,确有行谊可记者,虽其夫无爵秩寿考,该氏得“书配书终”。也就是说,她在去世时,可获得族人在其生卒年份上写上“配某人”和“终”字,这也算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感。另外,妾“有贤德,众口交称”则可按“有子例”的条款获得“书终”的待遇,而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卒”字了却终生。因此,这虽从一个角度来说是男权社会的一种把戏,但对于大多数无依无靠的女子来说,这也不失为一种完善自身道德操守与行为的可控手段,更是获得更高一级精神满足与等级层次的有效途径。
偷盗祠堂桌椅就要永远出族
从一个家族的族规中便可看出昔日顺德乡村基层管理的组织结构及其具体措施,这种以血脉关系联接成的社会基层组织,对重大违规行为处以罚胙、出族、修族谱记名不写生卒纪年为手段,实行有效管理,收到震慑管束的效果。
族里资产,也就是“尝银”,作为公共资产,分配寡厚,具体操作时在所难免,而知情者意免不平,偶出怨言也属情理中,但许多族例却严格规定,“各子孙不得吵不分尝银,如有吵分尝银者,永远罚胙”。另外,族产作为公共资产,“子孙不得揭借”。“如有恃势强索者,永远罚胙,并联名稟究”。“罚胙”就是太公分猪肉时被惩罚不得领取。这些铁面无私族规的强行执行,有力地保证了宗族资产在没有太多外来干预的情况下正常运转。
另外,对祠堂以及公共财物的保护也成为整个家族得以正常延续的有力保证,因此,一些家族的规定十分严厉,如“子孙偷窃祠内椅桌,永远出族”。这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但从家族角度看来,这种行为不仅是对先祖享堂这个极为圣洁肃穆地方的大不敬,更是对公共资产的一种不道德行为。因此必须严惩不怠,杀鸡儆猴。至于“出卖山地”,在祠堂内屯放禾秆、蚕桑,都将被处以出族和罚胙的惩罚。
至于家族范围内的田塘,很多族谱也有详尽管理细则,让今人读来也深感当时的缜密思虑和深远的目光。如“强捉塘鱼,擅摘树果,斩伐树株及偷窃基内蔬菜桑叶等物,遇更练及耕人巡获,反恃恶凶殴者,照强窃拒捕例解究”。“非偷窃,故意将基内塘鱼树株等恶残毁者”,则族中长老实地调查并确认无误后,按“残掠尝业罪论处”。至于“在树下拾枯柴黄叶者”,则不入此列。昔日顺德一带的鱼塘基面多井然有序,树木苍郁壮茂,这确与有效细密的宗族管理密不可分。
值事私吞族产将名声狼藉倾家荡产
至于全族推举出来处理族产的“值事”,虽是精明廉正的族中俊才,但族例中也有不少必须履行的义务和相关的监督条款。如他每年冬祭前后,也就是冬至前后就要负责在祠堂内主持将各号尝田的公投。另外,若“值事私吞尝银”,东窗事发后,族中长老便将其“田亩基塘铺屋”等资产名目贴在祠堂内,让大家将其公投变卖,如果资债相抵,这位值事和子孙还要罚胙三年,若资不抵债,那么这位值事就要被“永远出族”。因而,每年值事在未交盘前,就要提前将一年收支数目一清二楚地列出清单,张贴在祠堂内以作公示,方便核查,毫无异议后就在冬祭时再推举新值事担当此任。
各大小家族族例中条款的清晰与处罚的严苛,完好地将各项措施都落实到位,也为整个家族的继续运转提供了有效保证。
在顺德,尤其是乡村,不少家族仍保存着流传百年的族谱。族谱里简朴的文字,秀劲的小楷,一点一滴地记录着几百年来南迁顺德各大小家族的变迁繁衍,迁徙兴衰,人物资料,成为族人寻根探源,追亲访友的根据,更成为后人研究这个地方家族历史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资料。在这些发黄变脆的厚厚族谱里,其实积淀着许多湮灭在俗世凡尘中,或者早已面目全非的沧海遗珠。在那不动声色地记录着遥远历史的文字中,后人也可通过细心解读,逐渐激活还原丰富着这些静默的文字背后那一个精彩纷呈的历史面目,将附着其身的各种传说与想象甚至是曲解和误解细心剔剥,更真实地走进当年历史,从而认识一个真正的昔日世界。本文试从近日大量的族谱解读中回溯昔日大小家族的一些点滴痕迹,以作管窥蠡测,举一反三,期望能触摸到一些真实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