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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的春水》

加入时间:2022-12-06 16:30    访问量:2915    信息来源:



责任者:潘向黎著

索书号:I207.2/503

 

一、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就是对历史的突破。

最近读了潘向黎的古诗词随笔《古典的春水》,发现其诗评中思想及理论上的一些认同,很多受顾随先生的影响,随后我又找来顾随先生的《中国古典诗词感发》及《苏辛词说》,迫不及待的打开,立刻就有深入曲径通幽被引导登堂入室的感觉。顾随先生博通经籍,怀瑾握瑜,令我大有捧读恨晚之憾,放下大作不禁感慨:“郊田之外未始无春”,是我这个洞居者“未知之也”。

清代学者王国维说:“有境界者则自成高格。”“格”即人格,其包含着信仰,尊严,品质,心灵的清浊。好的作品只有高格的作者才能赋予其流芳千古的能力,这个“格”字闪耀着生命的光辉,照耀着脚下的道路。曾经读过很多诗,也体味过很多诗词赏析,“气格自高”的诗人或评论家,都拥有自己稳定的美学空间及鲜明的辨识度。所以忠实于内心的感受,就是对历史的最大突破。

潘向黎喜欢辛弃疾,在她的古诗词十二讲中多次提到辛弃疾,潘向黎撷取的偏感性有温度,辛弃疾在潘向黎眼里是位大英雄,是主体意识最强的。潘在文中拿苏轼与辛弃疾作区别,苏东坡似乎成了一个活在现实阅读者心里一个标杆。潘说辛稼轩和苏东坡都伟大,但苏轼是文人,他的本色是风雅太守,旷达之士,而辛弃疾是真正的英雄,是行动派,是有力量有谋略有胆识的统帅之才,他无处施展的雄才大略让其有揾不尽的“英雄泪”,甚至在潘向黎的认识里,辛稼轩就是与诸葛亮比肩的大英雄,其英雄意志和自我意识如巍峨山峰,撑天拄地,又如万丈飞瀑,霞光泠泠。在《水龙吟》《南乡子》《永遇乐》中,潘向黎带着读者看到了天地之间,时间的旷野上,一个“旌旗拥万夫”的硬汉,慷慨悲凉又不可一世地走着,至今还在走……激昂的情绪中,是稼轩在走,还是潘向黎在走呢?

这就是诗词给予我们的万象之象,一个辛弃疾由于书写者“格”之高标,走向我们的那个人也瞬间高扬着头,以极其不同又颇具神似的个体走进我们的视野。仁者见仁,哪一个辛弃疾都是有跃然纸上的理由的,哪一个辛弃疾都是让后人敬仰的。顾随的辛弃疾、叶嘉莹的辛弃疾、王国维的辛弃疾、蒋勋的辛弃疾,每一个辛弃疾的出现无不是赏析者心灵与精神再造的神话输出。只要忠实于自己的独特感受,都是对历史的尊重与突破。毕竟现代社会对古典诗词的赏玩终究是服务于今人的审美与情感。

当然,赏析古诗词不能太表面化,也不可以因深入而离谱。好文章是有核的,核也是“格”,对作品探索有其固定的东西,比如江弱水谈到辛弃疾,说其“心里有事,他放不下”,潘向黎也说“他死心眼,撞了南墙不回头”,这也共同揭示辛弃疾性格“到死心如铁”的抗金决心,这是辛弃疾一生传奇的主线。顾随也说稼轩“颇似魏武帝老曹”“稼轩无论政治、军事、文学皆可观,在词史上是有数人物”,这也肯定了辛弃疾文字有血有肉,很多作品有沙场铁血与英雄失意的交织。也许正是这样的多重性格,太完美的稼轩才让顾随先生笑话那些把词分为豪放与婉约的人多事,你说辛弃疾的《江城子·和陈仁和韵》是豪放还是婉约?稼轩境界早已是英雄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境界。潘向黎从诸多方面对辛弃疾进行了肯定,从人品到诗品,她融入自己真实的情感,使辛弃疾的精神线脉在时空中拉长,令读者受益匪浅。


二、由诗词精神原型向诗词精神方向飞跃

于是,再重新捧起潘向黎的《古典的春水》,我想从她对古诗词的十二讲,分毫析厘地来探索她的“格”。

古典诗词具有宽广的想象视野和表达空间,其穿越性是超出时空的。因其具有音乐美,所以既可气势磅礴,包容宇宙吞吐日月,也可以行云流水花前月下。因其又具有建筑美,所以既有线条又有色彩,既有苍岭之石又有意境梦幻。

文本既是诗评诗赏析,又是对逝去生命进行的一次从容回顾,借古典的一江水慰藉生命中的一切缺憾,“愁”轻“悟”重,把文化名人多重身份的实与虚、轻与重放在历史长河中,提出了“潘氏”论析。

行文中有智慧,有思考,更有探索,从这重意义上来讲,文本又不是单纯的诗词赏析,而是借诗词向更深的人生哲理倾向,是一本由诗词精神原型向诗词精神方向大胆探索的书。

文本从人文精神角度看唐宋诗词,从自己的经验世界达通大千世界,生命之协调、生命之运转、生命之安顿,通通重起轻落,落点于才情、悼古、闲愁、寂寞、顽艳,缺憾、刚柔等细微,拉众多诗词入列,在纵向与横向的挖掘与对比中,将人生与艺术合二为一,化艺术境界为精神境界。这样,所有的诗词又成了个体诗歌对人生的专属感悟,甚至让我以为,这是为中年人生的专属定制。

从精神原型向精神方向迁移与飞跃,带给读者最终的精神指引,是潘向黎对此书最大的贡献。从序言中谈对杜甫认识的改变,是一个生命体不断修行的过程,是一个由“蔷薇色梦幻的少女”到感受人生五味杂陈之后的了悟,才明白“杜甫的诗不动声色的埋伏在中年里等我,等我风尘仆仆的进入中年,等我懂得了人世的冷和暖来的那一天”。

文本中提到李白、杜甫,孟浩然,刘禹锡、苏东坡、杜牧、辛弃疾、陆游、张继……也提到顾随、叶嘉莹、骆玉明、缪钺、潘旭澜、汪曾祺……在诗词家与诗评家交互精彩的碰撞中,潘向黎把溅起的浪花用双手接住,并把它们缓缓放进了读者心灵之渠里。水到渠成,令读者轻松地斋心涤滤。这是三方汇聚的功效,也是潘向黎自身具备的能力。

中国古典诗歌所表现出的亲情意识,乡关意识,爱情意识是几千年来长咏不衰的情感资源,中国古代哲人,凭借时间领略生命存在的感悟,在时光无限与人生有限的强烈撞击中,一支极其敏感深细的触角,深深探入生命的底蕴,产生了挥之不去的浓情深意。

今人读古诗词,从中我们读什么,潘向黎认为情深大于才大。“未成曲调先有情”,文章的好坏,技巧其次,首当其冲是真情,文章需要跃动的生命曲线彰显生的欢愉,如果是一条僵硬的直线和心电图监视仪上宣告死亡的黑色宣判又有什么区别呢?

玄奘在西天见一东土扇子而生病,辛弃疾在军营喝醉时挑灯看剑,杜甫误听李白死去的传言“同声一哭”……“情之至者文亦至”,情深,流畅是澎湃,冷涩是沉郁,凌乱是顿挫,半含半露成了若悲若讽。

潘向黎既带读者赏诗又超出诗的樊篱,她对诗词的体验,针对唐宋两个古典文学高峰总结,唐人多情,唐诗比宋诗高;宋人作词有感觉和感情,自然宋词是真格。这也给许多提笔就写文作诗的人提了个醒,那些灵府枯贫,感情不足的诗文必定如枯树沐风,舞不出灵动的生命。

胡晓明说,凡一种思想体系,即有一种终极关怀,“它已向内用力为特质,以自足充实的心灵归持为特质,有此一种自足,则功名、利禄、声色、犬马皆为异己之物;有此一种自足、则毁誉、荣辱、穷达、吉凶,皆为长空中一点浮云过目。”

潘向黎对诗词的理解是从沧海遗珠中截取光泽的,她一方面告诉我们,从诗中读真情、真实、独立、闲愁、甚至残缺美,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还原生命的本色,她没有告诉读者该摒弃什么,而是以积极的心态从诗词的赏析中告诉我们应该吸收什么,例如说到怀古诗,他说怀古诗是“被击中的伤口上开出来的花”,里面出现孟浩然、陈子昂、刘禹锡等,面对人在巨大时空中的孤单和伤怀,他没有单个地看个人忧患,而是常常把诗人们放在一起加以比较,读诗赏义的对比中看到这一类诗人思维人格的层层拔高。“经古来今,上天下地,既看到普遍的、共同的写全人类之事”,也看到了“自己自在其内”,“自在其内”的丰盈心灵的感觉才是独一无二的。

读古典诗词,绕不过“愁”字,潘向黎也写“生命意识与无名哀愁”,她有意识地含英咀华,品啜出真挚与温和,而不是无奈与伤感。人生的局限、生命的缺憾永在,心中的愁也必定长存。张继有客舟孤苦之愁、冯延巳有韶华易逝之愁、晏殊有无可奈何之愁、秦观有酒醒若失之愁、贺铸有梅雨连绵之愁、柳永有奉旨填词之愁、李清照有载不动的愁……潘向黎把这些“愁”都掬到她的“春水”中,把这些愁分为7个等级,在她的解读中,“新愁、轻愁、闲愁、清愁”都是高级的精神活动,“与感情的丰富、感知的敏锐、内心的独立、个体生命的觉悟相伴相生”,这对于敏感而孤独的人不是最大的精神安慰吗?

“灵魂里没有慌乱,心里没有刺痛,安静地看见整个世界,发现世界辽阔,安静,蕴含着生机、美、神秘的启示。但依然惘怅,依然哀愁,这便是闲愁是轻愁”。原来那些轻愁与闲愁,雅致而含蓄,静谧却深刻,丰富又远离尘嚣,带给人向上的轻灵与向下的沉静,这是一缕带有诗性幽芬的愁意。潘向黎的引导给予精神一个方向,它令“孤独而自由”的心灵,体会到天地静美而勿需多言。这是以人道,人生,人性、人格为本位一体的价值意象,与中国传统思想之信念相通。

“胸中不患不开阔,气象不患不和平”,苏东坡能在世俗精神中化解悲愤,柳宗元能在随世而发中令刚建人格挺立,是诗人“格”的凝聚,也是诗评家“气”的运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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