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时间:2024-01-04 14:32 访问量:2558 信息来源:
责任者:(印)潘卡吉·米什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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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姓遗毒、殖民文化、民族主义、宗教冲突、阶级分化,米什拉面对印度社会的复杂性,试图重走佛陀的路线,从蓝毗尼到德里、从德里到克什米尔,通过追寻和倾听,试图寻找现代印度的解脱之道。
印度没有严谨系统的历史编录传统,只能通过神话典籍回溯面容模糊的印度历史,米什拉面对这样的现实不由感叹:“一个人只要掌握正确的历史信息,就有能力回溯过往,展望未来。但是,有些地方的历史车轮已经运转太久,无论从废墟里还是从虚无中,过去和未来都难辨面目。”
翻阅印度最古老的典籍《吠陀经》,米什拉试图梳理出印度发展的脉络,根据《吠陀经》中的《梨俱吠陀》显示,游牧的雅利安人闯入这片潮热的南亚次大陆之后,开始定居农耕,他们最早选定的定居区域位于阿富汗东部至印度河-恒河平原的分水岭之间。
经过不断对印度本地人入侵与交融,雅利安人发展出了复杂的神学系统,与古希腊相似,雅利安人所敬奉的神都是已人格化的自然现象,如火神阿耆尼、水神伐楼拿、风神伐由、太阳神苏里拿和死神阎摩,还有被尊奉为主神的英雄武将因陀罗。
为了加强社会控制,雅利安人发明了臭名昭著的种姓制度:“最低等的种姓是首陀罗,一群肤色较深的土著人或混血儿,即便属于部落体系,地位也不比奴隶高多少。而三个高种姓分别是,由贵族与军人阶层组成的刹帝利,由神职人员、思想家和立法者组成的婆罗门,以及由地主、商人、放债人组成的吠舍。”佛陀便出生于刹帝利种姓的“释迦”部族。
种族制度的之后,婆罗门教便掌控了与诸神沟通的“媒介”,以“轮回观”和“业力说”延伸出的“因果论”掌控着印度的社会秩序。
轮回,是婆罗门教圣书《奥义书》中的重要观念:“轮回的概念孕育了“业”(karma),其字面含义是“造作”或“行为”根据此说,人会在欲望的驱使下有所作为,其作为必会产生一定的结果。然而,并非所有结果都会在今生今世完全显现,其中某些结果要等到来生乃至数代后的后世才逐渐被揭示出来,一个人今生的际遇彰显的是他前世造作的结果。”
这种根据轮回观所产生的业力说传递的是:“人或悲或喜的境遇无非是自己前生的造作得出的果报。《奥义书》中最早成文的《广林奥义书》断言,一个人将来如何,取决于他如何行动。其行善,得报便善;其行恶,得报便恶。……所以,人原本就只是欲望而已。人按照自己的心意造作,他的行为决定了他未来的果报。”
婆罗门教借助业力说所延展出的因果论,不断强化民众此生的痛苦源自于前世的果报,这种思想牢固的将印度低种姓人群缠缚在循环不已的业因果报中,切断了普通民众的自我解脱之道,凡事只能听天由命,敬神侍神。
而在当时的印度社会上,有一批人则拒绝接受这样“因果报应”的思想控制,并反对婆罗门所设定的社会秩序,这些人被称为“沙门”(sramanas),他们是新兴城市文明催生的流浪者和精神探索者,佛陀正是其中最伟大的一个。
这其中,最激进有唯物主义者阿耆多·翅舍钦婆罗,他否认轮回,甚至直言不讳地断言:“布施、祭祀、供养等等,概无用处(没有功德),亦无所谓善恶祸福、业因果报。不存在转世轮回……也无所谓后世来生……人死即灭,原先构成人身的土、水、火、风四大元素,届时都将各自分离,复归原状,连人的感官也消失无踪于太空。四名殡葬夫前来收尸,在地上燃起熊熊烈火,焚烧亡者:他的骨头变成鸽子羽翼般的森森白色;他的祭物也终将化为灰烬。除此之外,便只有那四个殡葬夫,还在说长道短(议论亡者)。”
也有至今还影响印度当代社会的耆那教创始人摩诃毗罗,他强调只有基于非暴力和节俭原则的沉静生活,才是解脱轮回的唯一途径;他的追随者被称为耆那教徒,以其在贸易和商业活动中的巨大影响力而闻名;他们至今仍是印度最成功、最乐善好施的商人。
而在“沙门”一系之中,佛陀则是最具影响力和号召力的一位,因为他提出了更为系统的基于个人修行而寻求解脱的方法集成。
佛陀宣称:“人的苦厄根源在于对自我和物质世界有着顽固的执着。”
他认为所谓“自我”只是一种幻觉:“个体的统一性是基于色、受、想、行、识五种条件(五蕴)聚合才存在的,并没有恒久不变的统一性或完整性,五蕴皆空。所谓自我,正是我自身的各种部件组合在一起,才有了众所周知、专属于我本人的名字,一个方便称呼我的假名。”人们口中的“自我”缺乏内在连贯性,总会受到散乱的思绪、记忆和情绪的牵引,因此,除了这种流动之外,一切都不存在。
人只要贪恋那个绝非真实存在的“自我”,就会产生欲望、执着、傲慢、嫉妒和嗔恨等各式各样的情绪以及随之而来的痛苦。佛陀断然否定了这种毫无节制的贪爱,他宣称:“一切身心中,执取固有,无非是苦。”
而如何脱离这种幻觉,脱离苦厄,佛陀给出了一套严格而缜密的治“苦”疗法。其中最为根本的是“四圣谛”(苦集灭道)“八正道”(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并给出了修行之路的三个阶段:戒、定、慧。佛陀认为,个人只要得以正道的潜心修行,便有足够的能力获得解脱。
在佛陀的教义中,利己主义成了义务:“唯一紧要之事”,“你如何摆脱痛苦”调整和限定了全部精神食谱。因此,佛教的这种依靠个人修行的解脱方法,打破了婆罗门以“业力说”通过众神之力控制社会的道具。
印度的宗教史上,婆罗门祭司最初是连接人类与众神的中间人,后来却摆脱众神,径自越俎代庖了。而当佛陀宣扬“自我救赎的宗教”时,众神连同他们的代言人被统统弃置一旁,同样被放弃的还有原先基于超越性价值而构建的旧世界。
或许这对米什拉来说,佛陀曾经在那个时代所创造的转变,或许也能给当代印度一些新的启示,因为佛教在历史上切实给了诸多亚洲国家一些充分的变革力量,但如今的印度能否重新用上自己发明的这一味药,依然值得怀疑。
对我而言,其实本书印象最深的还是瑜伽行唯识派的一个观念,他们认为:“人一旦有所行动,其行为导致的记忆残痕至死犹存。他们用了与弗洛伊德学说类似的表达,认为人的一切思想、言语和行为都会在意识之中沉积为一种业力的痕迹,这种意识包藏着过去生生世世残存的记忆,就像是一座桥梁,连通了人的多生多世,而不只是一生一世。”
而这个转换的过程是如何发生的?他们解释到:“除意识之外,生命的缘起还需要其他更加世俗的必要条件,即男女——他们的结合能带来新生命。亡者的意识点亮了新生命,在子宫中燃起火光,这新生命的意识与亡者的意识既同又不同。意识由此得以保存下来,正如物质世界的能量守恒一样,它永远无法被毁灭,而只能转换存在的形式。”
也就是说,在瑜伽行唯识派看来,人灭后,意识不灭,会随机弥散到全新的生命轮回中,并对新生命产生影响。跟出家的朋友聊到这个话题,他说人灭“五蕴分离”后,留下的“蕴,与其他的“蕴”组成了新的“主体” ,这样“蕴”与“蕴”都会对这个新的“主体”产生不同影响。
按照这种观念,所谓前世的“业障”就会随机到新的生命之中,此生“消业”不过为“前世”偿报,但此生“修行”,却不为此生解脱,而是为“后世”脱离轮回之苦,这样的追求,要求极高,非凡人所能试炼,而且为此要牺牲掉很多人间至乐,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这一点,似乎米什拉也意识到了,他说:“贪嗔痴的烦恼确实可谓一切苦的根源,但它们同时也是生命之源,而且还是伴随生命所生的种种乐趣之源,无论生命及其欢乐如何短暂,如果彻底将它们铲除,我们面临的也许就只有比解脱更加骇人的空虚。”
但控制过剩的欲望,在现世避免极端的痛苦,还是值得为之努力的,那么如何在本由贪嗔痴驱动的世界之中,过一种尽可能合乎道义的生活呢,米什拉最后回忆起老一辈喇嘛说过的那句话:
“修行人面对世上棘手的难题时,只会从修补自己的鞋子入手,而不会强求立刻将整个大地铺上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