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25日 来源:珠江商报 作者:李健明
穿行在茂密的粤语丛林(中)
顺德话中古汉语与少数民族语
顺德昔日一直是汉族人与众多南方少数民族杂居的地方,因此,大量汉语与外族语言并存其中,它们经过千年融合,已成为地道顺德话,极大地丰富了本地语言与文化。不过,这些词汇若我们不仔细钩沉索隐,还挺难分辨其来龙去脉,但是,若我们将它们抽丝剥茧,回溯其演变过程,并在失声顿悟的同时,加深对这些独特文化符号的认识与理解,也是件很有趣的事儿。
大良与凤城
“大良”一名的来源虽有众多充满想象与戏说的版本,但“大良是昔日壮族人的一个分支‘大良族’居住地方”这一观点已为大家认可,此处不再详述。
现在要说的是凤城。大良昔日因现凤岭公园所在小山冈状若展翅凤凰,遂有“凤山”之称。于是,这座小县城遂获“凤城”美名。不过,若我告诉你,这个充满中国特色的“凤”字极可能是地道希腊语时可千万别吓一跳。
其实,郭沫若先生在《凤凰涅槃》的小序中就曾涉此事。他写道“天方国古有神鸟名菲尼克司,满五百年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不再死,按此鸟殆即中国所谓凤凰”。
郭沫若先生用了个“殆”字,表示他不敢肯定这鸟等于凤凰,这是他的严谨。但是,他将凤与凰混合为一,却是他的疏忽。
中国甲骨文中只有“凤”字。“凰”只是修饰语,表示“大”。至于凤为雄,凰为雌,那是后人衍生的故事。
“凤”字发音与古希腊神鸟菲尼克司的英文译音为“phoenix”十分相近,而且phoenix“不吃五谷蔬菜”与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的习性十分吻合,另外,“phoenix”在古希腊文化中表示“紫红色”,与中国的“真色赤者文章凤凰”不谋而合。不仅如此,phoenix死而复生的传说与太阳沉入西方再从东方升起有关,而中国的凤就是太阳神鸟,所谓“凤凰者……阳之精也”。这些论据,无不印证两者极有可能同为一物。看来,我们一直使用地道外语都不知晓。其实,很多外来语我们日用不察,如狮子(simha)、鲨鱼(shark)等读音都是地道舶来品,只是我们没有深究而已。
水龙头与赑屃
从凤自然讲到龙。现代家庭必有水龙头,但缘何这玩艺叫“水龙头”恐怕知者不多。原来,龙生九子。其中一子叫蚩吻。它好水,人们便将蚩吻刻在桥梁或出水器物上,谓之“龙头”。在故宫,出水建筑大多为龙头,这不仅因这儿是九五之尊神龙之子住所,更主要是蚩吻之故。因而,每当暴雨倾盆,雨水就从四面八方汇到龙头,并从龙头喷出,形成“千龙吐水”奇观。
顺便一提,蚩吻有一兄弟叫“赑屃”,这龙子喜负重背沉,于是,我们经常看到很多碑碣下都是这如龟赑屃沉默地伸头伏地,背负巨碑。“赑屃”二字顺德读叫“闭翳”。因“赑屃”整天被石碑重压,看似沉闷压抑,人们就借用这个“赑屃”比喻“郁闷烦恼,忧心忡忡”。恰巧的是,有个古词与它音义相同,即“蔽翳”。所谓“幽阴蔽翳者,永为幽翳囚”。后来人们就用此词代替。佛山从清代乾隆年间直到现在都有“行通济,无蔽翳”的习俗就是用这个词。
鸡公与公鸡
顺德人说普通话最容易露馅的一句就是匆忙闪出“我走先”三字。这常常成为人们嘲弄的例句。这,固然是顺德人普通话不过硬的典型表现,但我们必须认识到这是一种地方语言习惯所导致的无意识“口误”。
顺德残存着大量与现行语法规范相异的词汇乃至语法结构,最常见的是词汇次序颠倒。如“鸡公”之于“公鸡”、“菜干”之于“干菜”、“宵夜”之于“夜宵”、“紧要”之于“要紧”、“为因”之于“因为”,甚至是北语的“项鸡”也转为“鸡项”等等。
另外,顺德话有不少表示时态的关键词,如“紧”表示动作正在进行,比如“我吃紧饭”。“住”表示动作在持续。如“我吃住饭”。“咗”表示动作完成。如“我吃咗饭”。“开”表示动作继续。如“我吃开饭”等。这些都与有时态的外语十分相近。仔细琢磨,十分有趣。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顺德人常用一个很特别的字“heu”,表示动作的完成,相当于“咗”。当然,其他地方也有相近词汇。如《广东新语》指出:东莞谓事讫为“效”。根据这个读音在古代典籍中的分布,我们可初步断定这个字相当于昔日的“休”。如李清照的“更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不过,现在顺德人觉得这个字太土,所以他们都用咗“咗”来代替heu。
“无收”与“乱歙廿四”
在顺德一带,称没有办法作“无收”。其实,这个“收”应为“稍”。现在我们讲“这个人很有钱”,也说“这个大把稍”。《十五贯》中就有“借稍壮胆,好向赌场站”。“稍”字最早意思是官家每月发给官员的官俸,如《周礼天官宫正》:几其出入,均其稍食。解释说:稍则稍稍与之,则月俸是也。此外,它也有“廪食公粮”意思。如《礼仪聘礼》就说:赴者至……唯稍受之。可见,“无稍”就是没有钱,没钱就等于现在俗话所说的“无水”,那自然一筹莫展,一点“收”都没有。
而在顺德一带,我们说别人信口雌黄,无中生有多以“乱歙廿四”。“歙”原为“吸”意,后衍生为“多嘴”,如“歙三歙四”等。至于“乱歙廿四”源于昔日一些人在胡吹神侃时,随意编造故事,却说典故源出《二十四史》,于是,便出现这个熟语。后来更派生出另一个熟语:牙菜公——系又歙唔系又歙。当然,若我们遇到这样的人,即使再有涵养,也“无佢收”。
车大炮与黄绿医生
“乱歙廿四”的人大多都喜欢“车大炮”。江浙一带称“以大言谓大奅”。此“奅”读“炮”,后来就转化谓“炮”。至于“车”,其实就是“扯”,胡扯之意。到了现在,人们更发展为“车天车地”,则是不知其源的信口衍化,这本身是否也有点“车大炮”的味道呢?
人们一般称“车大炮”的人为“黄绿医生”。其源头相传跟黄巢有关。因为他在兄弟中排行第六,但性格多诈,故而人们称拐骗之辈为“黄六”。后来转化为“黄绿”。顺带一提的是“王八”,它的遭遇也相近。因为在《百家姓》中,它排第八。即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当然这些都是未经考证,只是聊备一说。
从古朗说到云路
顺德有些地名一直都纷争不已。最明显的是“朗”字。有的人主张在“朗”上加个“草”字头,有的人建议在“朗”下加个“土”,有的人干脆合而为一,将“土”和“草”都加上去。其实,“朗”字是古越音,发音与古代英语lond,德语lant和现代英语land十分相近,都表示一片土地,这种现象十分有趣。另外,越人没文字,因此,无论是南朗、北朗还是麦朗,都是字出一源,我们最好还是萧规曹随,免出歧义。
顺德不少单字在壮语中都表示地方,如“云路”的“云”,“都宁”、“都那”的“都”等,因此,在遇到这些词汇时,切莫望文生义。
另外,我们多称“小河”为“涌”,但读音多为“冲”。因为,在昔日人们心目中,“涌”就是“水相冲”,所以读“冲”,后来他们干脆写成“冲”,如今天的小陈冲、冲鹤等。至于北滘镇的“滘”,传统的解释是“小河”。其实,正确的解释是“两水相交的水沟”。水相交为“滘”,音义互借,颇为独特。
倾偈与謦咳
平时,我们一般称聊天为“倾偈”。偈就是佛偈赞词。如甲方说“明月清风其一家”。乙方就说:“是啊,云在青山水在瓶”。当然,境界最高的是孙悟空和唐三藏用心来倾佛偈。那可真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不过,“倾偈”两字其实是由两个更古老的文字“謦咳”转化过来的。庄子说:又况乎昆弟亲戚之謦咳其侧者乎?当然,现在“倾偈”已深入人心,我们也不必吹毛求疵,但得明来源,也就心中有数。
偈倾完了,顺着上文中庄子涉及昆弟亲戚的话,我们不妨探讨一下顺德人对亲戚的一些特别称呼。顺德人称儿子的儿子为“孙”,孙之子为塞,塞之子为唛。外人听起来,莫名其妙,顺德人说起来,自己也云里雾里。其实,“塞”就是“息”,“子息”之意,“唛”就是血脉的“脉”。另外,我们还有一个字跟子孙有关的词,就是,所谓仔拉心肝,女拉五脏。表示“最后”,比如说“他走尾”。清人笔记也说:“不见于书,惟闽粤之俗为之,谓末子为子尽……读‘来'”。这与英文last音义相通,想必是外语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