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01月13日  来源：珠江商报  作者：李健明

 

 

    深冬的京城，寒风刺骨。但我们仍满怀激情，因为我们正驱车直奔宣武区海柏胡同寻访当年顺德会馆旧址。为我们作向导的是久居京华的著名作曲家麦丁先生，当年他作的《远方的朋友请你留下》如今仍众口流播，这位出身杏坛吉祐的老乡亲，热情地为我们张罗此事。他告诉我们，少年时代他一直居住其中，此后日渐年长，不良于行，与旧居相睽多年，但仍梦萦魂思，如今能带着家乡人穿越京城，重回故地，其喜悦不言自喻。

 

 

    我们终于来到海柏胡同十六号，但见垣残瓦败，一片尘烟。只有两扇厚实的古门残存着当年公车云集、揖前让后的盛况。会馆内伐木叮当，原来正作大规模装修，不过，要装修的不是顺德会馆，而是朱彝尊故居。原来，这顺德会馆是当年清代大诗人朱彝尊的“古藤书屋”。

 

 

    朱彝尊，浙江秀水人（今嘉兴）人，生于1629年，卒于1709年。他精通经史，以布衣身份入博学鸿词科，参与明史编撰，与王士禛并称“南朱北王”，为文坛领袖。爱书成痴的他因将史馆藏书私自抄录一份作副本而被人告发，丢官去职，但他“私心不悔”，从康熙皇帝赐居的景山“黄花门”迁出，搬到现今旧址。痴心不改的他讲：夺侬七品官，写我万卷书。他继续著书立说，写下《曝书亭集》和《日下久闻考》，而后者成为第一次整理北京古文献的开山之作。因他住处有古藤两株，朱彝尊便称自己的住处为“古藤书屋”。

    那天我们来到已成为平民住宅的古藤书屋。里面的主人热情地招呼我们，并热络地指点我们左穿右走。开来他们早已习惯那些寻古访幽的不速之客。那汉子说，这就是当年古藤书屋旧址，我们上下打量，横梁粗壮，古风犹存，粗粗算来，这梁株蛛网也有300多年历史，不觉有点肃然。那位现任主人说：来一趟不容易，拍照片吧。我们会意，点点头就尽情拍照，以存旧影。

    说起来，朱彝尊也跟顺德有点渊源。当年他曾南来广东高要县令杨雍建家中当家庭教师，并在肇庆居住两年，他还与番禺屈大均、顺德陈恭允、南海梁佩兰等人过从甚密。后来梁佩兰北上京华，与朱彝尊相谈甚欢，他将南归时，朱彝尊特意邀请当时的文化名人在古藤书屋为他送别，朱彝尊诗集中就有《古藤书屋再饯梁孝廉》的题目，其中更有“炎瘴旧所便，眠食勖惟谨”的真诚嘱托，而大诗人查慎行也有“前期久莫忘，乡梦今始准”的深情回忆，而“临当黯然别，且复莞尔西”的梁佩兰自是真情难忘，最难得的是诗人汤右曾那“置酒青藤阴”的诗句，它不仅清晰描述了当时古藤书屋藤阴清凉，诗人们饯别屋外的情景，也可看出古藤书屋确是当年京城著名的文化沙龙。怪不得当年撰写《桃花扇》的孔尚任也充满羡慕地写道：“藤花不是梧桐树，却得年年引凤凰。”

    我们走出书屋，门外当年的院门仍残存，但已零落破败，不堪入景。

    后来，朱彝尊在康熙己巳年（1689）迁居槐市斜街，其原由是那儿每月初三就有卖花者来到这里卖槐花，而他“为贪花市住斜街”，可见他是一位性情中人。自此，古藤书屋日渐零落。

 

 

    那天，麦丁先生带着我们徘徊在这片曾鼎盛一时的旧地上徘徊，一切当年的诗酒唱和都风流云散，只有几树壮实古槐默迎冬风，或许只有它们全程见证了这片顺德会馆的起兴衰落。

    据资料记载，嘉庆年间，云集京华的顺德举人总觉得京师虽大，但没个落脚点总不方便，于是，当时任兵部侍郎的龙山人温汝适召集在京乡亲商谈寻觅会馆一事。大良人罗在思也参与其中，后来他看到朱彝尊旧宅标价出售，他便过去调研一番，但见“前后栋宇几百间，有堂、有室、有厅、有台，累石为山，山坳为池，回廊曲榭，双藤垂阴”。可见规模仍在，古藤瞩目。他马上告诉温汝适，温侍郎便与当时任内阁中书的从弟温汝述、同任内阁中书的大良人龙元任、在翰林院供职的伦教人何惠群以及杏坛人梁蔼如、陈村人李殿芳等人联袂而至，仔细巡查一番后都觉得郁郁文风，宽敞阔落，便颔首认可。于是，他们以“三千五百金得之”。后来他们又发动在职官员、乡族首领、乡间义士、后期科名踊跃捐款以作基金，“为乡会试士应试之所”。此后，顺德举人赴京参加会考，都小住会馆，他们中不少人就在这里焦灼地等待喜迎金榜题名，更有不少人落第后暗叹青云无路，怏怏独归。

    嘉庆年初到清朝结束的109年间，顺德共有文举人791人，其中有93人考进文进士，武举人129人，其中21人考中武进士，也就是说，这里曾走出过114名文武进士，其中更有状元梁耀枢、探花李文田、尚书罗惇衍、名臣黎兆棠、何藻翔和周廷干等，而近千名顺德举人曾进出这个会馆，至于贡生和太学生更不算在内，由此可见顺德会馆在当年广东科举历史上独特的地位确实不可小觑。

    此后，顺德人在京城不断购置物业扩充会馆，如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购得会馆后房间两屋及荒地一段，后又在海北寺街，也就是现在的海柏胡同购得房屋一间收馆院中，设为中院。同治七年（1868年），又买得椿树上二条胡同二十八间房子。光绪六年（1880年），又以白银八十五两购得颖川会馆一段，建盖房屋，纳入东院，总称为“老馆”。一直到光绪十六年（1890年）为止，顺德人还在大井胡同路北，购得房间六十间半，当时在京顺德人的鼎盛与兴旺可见一斑。而因“面门不甚宽敞，未悬门匾”的椿树二条胡同顺德会馆，龙山人温肃一家人曾长期居住期间，前几年笔者与仍居龙山的温肃儿子温敏行闲话往昔时，他还依稀记得当年情景。温肃后来另迁他居，经过椿树二条胡同还写下一首诗，其中有：庭院年来频入梦，今讶翻来梦中身……感旧思亲成隔世，忧时抚景愈伤神，夭桃已嫁榆钱落，谁识当年手植人。他深情地回忆了当年与母亲同住的天伦之乐和与梁鼎芬深夜议政的往事。

    麦丁先生告诉我们，当年康有为、梁启超等人都常来这里串门，偶尔也顺便蹭顿饭。不过当时荟萃顺德会馆的才士都是一时之选。梁启超的同学就是麦孟华，麦孟华与梁启超他们一起发动了震惊中外的“公车上书”，麦孟华的弟弟麦仲华就是康有为的女婿，麦丁作为他们的后人更经常听父辈们说起当年罗瘿公、罗复堪两兄弟当年也常住此处，罗家后人又与麦家结为姻亲，因此他们都是亲戚，当年“不才久作诸侯客”的罗复堪有一天在家中观雨，便写了首诗寄给同在京华的大学者黄节，其中就有“犹著疏花带雨存，连阴更喜活藤根”的诗句，可见当时古藤仍存。后来，罗复堪一直居住在顺德会馆，梅兰芳、张大千、容庚、程砚秋都常来谈画论文，他的后人到现在都仍住其间，那天，麦丁一一为我们作了介绍，他们虽然一口北京胡同话，但一说起他们的故乡顺德仍满怀深情，虽然他们已是地道的北京平民，但或许只有这批顺德会馆最后的居民仍能残存着当年的一丁点文采风流的余绪和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