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时间:2021-02-25 11:39 访问量:5709 信息来源:
责任者:(美)乔治.帕克著
索书号:I712.5/471
“没人能说清解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曾经有一束线圈将美国人安全地绑在一起,有时甚至紧得令人窒息,可不知从何时开始松开了。” 问题不在于找到解体开始的独特时刻,而是要选择解体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的,因为正是许多时刻促成了那个瞬间——20世纪中期把美国聚合在一起的社会契约开始出现明显的裂痕,国家体制似乎出现了不可挽回的损坏。越战、底特律骚乱、水门事件就足以让我们看到帝国力量的局限,民权运动之下仍长久存在的种族分裂、军事-工业-政治集团中的深层腐败,都宣示着美国的分裂。
书中1978年开篇的拼贴文字中,乔治·帕克引用了一个新闻标题:《加利福尼亚州选民批准了一项削减七十亿美元房产税的计划》,或许就是从这儿开始的?加利福尼亚房地产市场的暴利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这里是全球知识经济的中心,它的教育体系却从全球最好、最公平的体系滑落为美国最糟糕、资金最匮乏的体系。这造成的一项后果是,加利福尼亚也拥有了全球最多、也最耗费经费的犯罪人口。“在解体过程中,赢家将赢得更多,像充满气的飞艇飘上云端;输家则经历了漫长的坠落才跌至谷底,有的甚至永远不会触地。”在过去三十年,美国赢得冷战,维持着它在全球范围内的军事霸权,迎来两次巨大的经济繁荣期,并且在新兴的数字经济中拥有领先的知识优势。但是,这个国家却在经历一个缓慢而深刻的衰退和自毁的过程。《下沉年代》,便在这般广阔的历史画布上展开。
但是如何才能写就这样一本书呢?如何描述如此变化万千的一个时代呢?这个满衰退与迷失的动荡时代,需要写作者带着分析的目光和深情的凝视去书写。正如帕克提到的,他的写作方法很大程度上借鉴了一个早先的尝试——约翰·多斯·帕索斯的《美国》三部曲,帕索斯试图捕捉美国生活中出现深刻变动和极端不平等的那个时刻,如今这些作品可以说已经被人遗忘了。
多斯·帕索斯的写法是将四个元素组合起来。首先,他通过十几个核心人物和许多配角,写了一部横跨美国三十多年历史的虚构作品,创作了一个故事和意象相互交织的网络。而这个网络又不断被意识流式的自传,对公众人物的精彩刻画,以及演讲、歌曲、报刊、思想的复杂拼贴打断,以松散零碎、佶屈聱牙的文本反映出时代特点。
而乔治·帕克的拼贴更为短小,也对读者更为友好:在一页中呈现某个关键的年份。所以,1987年由汤姆·沃尔夫的《虚荣的篝火》、宣告道琼斯指数暴跌的新闻标题、比尔·盖茨早期的宅男速写、丑闻和名人八卦的闲言碎语剪贴而成。2003年则由科比·布莱恩特性侵案审判、伊拉克的新闻和从一篇揭露帕里斯·希尔顿从未听说过沃尔玛的文章中摘取的只言片语组成。
《下沉年代》中的人物小传并不多愁善感,而是对美国精英阶层及其自欺欺人的敏锐洞察。纽特·金里奇对美国政治话语文明与理性的全面崩坏做出的贡献被巧妙地记录下来。这个崩坏的过程在安德鲁·布莱巴特——一个臭名昭著的右翼博主——愤世嫉俗的残忍信条中变得最为严重。
罗伯特·鲁宾可以在华尔街和白宫高层的身份之间毫不费力地无缝切换,体现出美国精英阶层中权力与信念的闭环。但他对金融危机的原因和特点完全缺乏理解,这证明问题的一部分就在于这些人无法看到自己的自私和贪婪。山姆·沃尔顿——沃尔玛的创始人——是商业精英的代表,这些人为了追逐利润,不顾社会利益,打压任何竞争对手。帕克抛弃了这些人自我辩解的视角,可他对美国精英强压的怒火,以及对美国许多失意者的深切同情是贯穿全书的。至于叙事的核心,帕克没有采用虚构的写作方式,他笔下人物的真实故事足以讲述整个故事。
塔米·托马斯在俄亥俄州的扬斯敦市长大,其间整个城市的问题不断显现。横扫全国的去工业化大潮让扬斯敦这座小城变得衰败不堪,留下许多问题。近四十年来,她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已是最大的成功:有毒瘾的父母、过早怀孕、懒惰的伴侣、中断的教育、在残存的生产线上艰苦工作二十年。
迪恩·普莱斯的父亲是一名愤愤不平的浸礼会牧师,祖辈则是失败的烟农。普莱斯通过努力成为一家一流公司的员工,却因自己无法融入和微薄的报酬选择离开。塔米·托马斯加入美国传统的城市社区组织,因而找到了新的人生道路,而普莱斯则成了生物能源的支持者,在南部发展绿色乡村经济,让资金留在当地、生产者独立自主,好赶走像沃尔玛这样的企业。
整本书最精彩的部分可能是在趋近结尾的地方,故事的许多支线在坦帕展开。美国房地产次贷危机在坦帕爆发,之后,纽约的“占领华尔街”运动淋漓尽致地发泄出对解体过程中积蓄的不公、穷困和愚蠢的不满。帕克聚焦一个极端贫穷、极其不幸的坦帕蓝领家庭——哈兹尔一家的故事,也讲述了来自西雅图的技术咖雷·卡切尔的故事,沉默寡言的他在对生活失望后来到纽约的祖科蒂公园,参加完占领华尔街活动之后,他精疲力尽,仍旧一无所有。他们的故事的确令人心碎。
即便费力尝试,一本书当然无法还原整个美国。书中几乎没有拉美人的身影,美国在国外持续多年的战争所造成的巨大的经济和情感伤害也未提及。但是,这本书已足以让我们认识到,在硅谷和华尔街统治下长达四十年的全球化和去工业化进程,让美国社会伤痕累累、脆弱不堪。华盛顿没人知道如何阻止这一进程,如果他们关心的话。“在解体的过程中,一切都在改变,没人能够幸免,不变的只有解体之声,这些声音来自美国人。”
在使寻常生活变得非同寻常的报道传统中,帕克发出了一个格外清醒、富有人性的美国之声。当我们的后代评述这个现代帝国的废墟、筛选它的文化遗迹时,这样的美国之声将是得以流传下去的微小宝藏。
原载英国《独立报》 原文作者:David Goldblatt